面目全非的草地上，有黑色火焰在烈烈燃燒著。

‘哢嚓’咬碎了面前樹枝交纏出的屏障，屍龍暗金色的豎瞳冷冷瞪著空地中央的精靈。一道長而深的傷口從他左肩蔓延到右腰，襯著身上其他斑斑駁駁的血痕，狼狽地觸目驚心。

‘正好，瑟蘭再也不用擔心我背後的刀傷會怎麽樣——因為現在前面也有對稱的了。’

扯扯嘴角這麽安慰自己。加裏安低頭看了眼還在汩汩流血的胸口，此時正逐漸泛著不詳的青黑色。心知這是被屍龍的毒素侵蝕的後果，精靈無奈苦笑了下，也開始對自己還能否活著見到瑟蘭迪爾產生了懷疑。

遠處衛隊們阻擊半獸人的喊殺聲清晰可問，風中傳來樹木被燒焦的味道，嗆得大總管眼淚直流。深知自己不可能一直依靠大綠林之靈和屍龍纏鬥下去，加裏安不動聲色從袖子裏滑出一把匕首，打算試試能否跳到它身上直接近身攻擊。

……雖然，這分明就是目前所有辦法中的下下之策。但只要還有一絲力氣，他就必須戰鬥到底。

這麽想著，加裏安立刻便驅使著藤蔓吸引屍龍註意力，然後在它揮動利爪撕碎之前，敏捷繞過劈頭蓋臉壓來的黑色吐息，從它腳下攀爬到了屍龍身上。

‘哦……該死……！！’

一點也不喜歡手下腐爛皮肉和森森白骨的觸感，大總管強忍著不適，迅速移動到怪物脊背處。嘗試著把匕首紮進那粗糙地黑色肌膚下，卻意外發現那並沒有多麽堅硬，以至於利刃輕易地就沒至了刀柄。精靈眼睛亮了下，隨即抽出長箭，準備去給這個大家夥腦袋上再來一下。

由於先被藤蔓吸引了註意力，居然一個不小心讓一只精靈爬到了自己身上，屍龍此刻異常狂躁。雖然加裏安刺出的傷口於它而言並沒有什麽感覺，然而刀身上所刻精靈咒文中攜帶的光明之力卻也讓它異常痛苦。止不住地朝天憤怒咆哮著，它揮掉爪子上最後一根藤蔓，便立刻振翅飛起，大力將整個身子王旁邊城墻上撞去。

……餵餵，這可一點都不好玩……！！！

眼看這一撞，扒在屍龍身上的自己就要和城墻一起完蛋。加裏安猛地瞪大眼，別無選擇之下，只得再次把手中匕首紮進屍龍皮肉中，然後握緊刀柄跳下，以此作為減緩沖擊力的辦法，在屍龍身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刀痕。

“嗷——！！！”

仰天痛苦長鳴著，屍龍立刻從半空倒栽下來，直接砸塌了一段城墻。顯然也沒想到這家夥比自己以為的要嬌氣得多，加裏安看著飛來的碎石，無語了下，還不等他再想出什麽辦法，就已經躲閃不及讓城磚直直砸在肩膀上，整個精都被拍飛了出去，心塞至極。

‘……你剛剛差點把我攔腰劈成兩半時，我可也沒叫這麽淒慘吧？’

感覺自己半邊身子都沒了知覺，加裏安無奈這麽想著，卻也無法阻止自己下落的趨勢。只能眼睜睜看著頭頂越來越遠的黑色夜空，暗自祈禱這下不會被摔成重度腦震蕩。

“Gally——！！”

一回到王宮範圍，入眼就是這麽一副場景。瑟蘭迪爾想都沒想，揮手驅使大綠林之靈伸展出無數藤蔓，延緩大總管下落的速度。然後從坐騎上騰空而起，牢牢抱著已然筋疲力盡的精靈，穩穩落在地上。

“你怎麽樣？”

撇了眼他身上斑斑駁駁的血跡，目光落在胸前那猙獰的狹長傷口上，瞳色一下子變得極深。瑟蘭迪爾小心翼翼放下大總管，仔細檢查著他的情況，眉頭皺得很緊。

“不是很好。”

老老實實這麽回答道。先是被大綠林之靈幾乎抽空了精力，又接連遭受如此重創，就算加裏安再怎麽會逞強，此時他也的確不能硬撐了。模模糊糊看著精靈王即便被硝煙沾染也足稱艷麗的容顏，他搖搖頭，也明白現在的情況根本不允許瑟蘭迪爾再把註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你可是順道一起把半獸人大軍給帶回來了。”

嗅著風中飄來的血腥味，大總管輕輕扯了扯嘴角：

“不必管我，瑟蘭……身為大綠林的王者，你現在還有必須要做的事。”

“我知道。”

餘光看到木精靈們已經跟尾隨他們至此的半獸人大軍交上手。縱然敵眾我寡，也依然在森林裏築起了一道防線，不讓黑暗生物越雷池半分。瑟蘭迪爾點點頭，示意大總管躺好不要亂動，自己則握著長刀起身，冷冷看向不遠處從城墻廢墟裏搖搖晃晃站起來的巨大生物。

“你待在這裏，Gally。註意保護好自己……我這就去把那個讓人惡心的東西解決掉。”

說著，精靈王就已經揮刀向前。沒有半點猶豫，迎著屍龍響徹天際的咆哮聲沖去。

作為整片北幽暗密林的王者，瑟蘭迪爾驅使大綠林之靈自然比加裏安要得心應手的多。再加上屬於林地國王的古老魔法，只要他願意，就沒有什麽可以在這大綠林中和他匹敵。因此，同樣獨自迎戰著這裏最危險的怪物，瑟蘭迪爾看上去確實比大總管輕松許多，不落半點下風。

——這其實挺傷人……哦不，傷精自尊心的。

仰面躺在地上，感覺自己渾身骨頭都要碎了。加裏安默默嘆口氣，看著頭頂難掩晦暗的天空，此時已盡數被周圍金戈之聲不絕於耳，卻奇異的侵擾不到他半分。風裏傳來混雜著潮濕泥土氣息的血腥味道，隱隱有雷聲從烏雲中傳來，驚擾起空氣中浮動的水汽，昭示著今年第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身上很累，傷口很疼。

眼皮越來越沈重，漸漸映不出頭頂灰色的蒼穹。仿佛有什麽正拉扯著靈魂向上，脫離沈重不堪的身體，帶他進入另一個沒有傷痛、沒有絕望的無暇之所。

‘別睡，加裏安。’

朦朧中，耳邊似乎想起什麽人熟悉至骨的呼喚。那聲音很輕，很穩，仿佛勸阻一個頑皮的孩子般，語氣裏滿滿都是無限的縱容和寵溺：

‘再撐一下……一下就好了，等這一切結束，你一定會沒事的。’

偏過頭，目光不期然對上一雙湛藍如晴空的眼眸。於半空中回頭，剛剛揮刀斬斷屍龍一只利爪的瑟蘭迪爾看著草地上呼吸微弱的大總管，瞳孔中有焦慮一閃而逝，擔憂的同時，也在拼命想要喚起精靈已然搖搖欲墜的意識。

“我只是有點累了而已，瑟蘭。”

微微一笑，臉色蒼白的似乎下一秒就會如雪花般融化。加裏安艱難朝精靈王點點頭，比了個‘不用擔心’的手勢，示意自己還沒那麽弱小。

那時，整個王宮外圍都已陷入木精靈和奧克斯的混戰之中。亞爾維斯奉命在精靈小路狙擊偷襲的半獸人，縱然他們幾乎都是年輕的巡邏隊成員，但在曾經那麽多年清剿黑暗生物之後，對於戰場也不會感到陌生；在更廣大的森林間，費倫和愛洛斯則指揮著禁軍轉頭處理他們後方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的進攻。畢竟，大綠林是所有木精靈的主場，又有樹靈們傾力支持，傷亡比例倒也不算難以承受；而更南方的森林中，跨過奔湧不息的安度因河谷，那片盛開花朵的夢土上也是戰火連天。在水之戒南雅的庇佑下，蘿林精靈同樣誓死捍衛著他們家園，在多爾戈多洶湧而來的黑暗中竭盡全力，一寸山河一寸血。

千裏之外的魔多黑門前，阿拉貢帶領西方聯軍與上萬半獸人大軍對峙，為持戒人爭取寶貴的時間；末日火山中，佛羅多和咕嚕於火山口爭奪著至尊魔戒，最後雙雙跌下懸崖。看著這一路不壞好意的同行者連同它的寶貝一起被巖漿吞沒，霍比特人有一瞬間怔楞，隨之而來的，卻是從未有過的疲憊，一點點蔓延在全身血液裏，強烈到就連終於完成遠征的喜悅都無法徹底將它抹除。

他們不過都是這場戰役的滄海一粟，卻也逐漸匯集成汪洋。人心的惡念和欲.望造就了索倫堅不可摧的恐怖力量，卻最終也用另一面至死不渝的忠貞和善良為刃，將它徹底埋葬。

一個時代結束了。然後，新的時代也將到來。

歲月在繼續，歷史在向前。終有一天，這一切都會變成書頁上泛黃遠去的記憶，散落在無人知曉的時間裏，隨世界一起老去。

——但無論如何，這一刻，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見證者。

當至尊魔戒墮入崖底，融化在曾經鑄就了它的烈焰中時。索倫的魔影終於從艾爾達的天空上褪去，連同它造出的邪惡生物一起，煙消雲散。

雨點開始從蒼穹倒下，一點點落在哀嚎的屍龍身上。明明是在普通不過的水珠，卻仿佛致命硫酸一般，在它皮肉上蒸開白色的霧氣。不過半晌，那雙暗金色的猙獰雙眼就失卻了所有光芒，重重砸在瑟蘭迪爾腳下，濺起一大片塵土。

密林間，半獸人也開始驚恐的四處逃散。失卻了索倫魔力的支持，他們根本抵不過大綠林之靈的反擊，很多都被藤蔓束縛住，瞬間就和大地融為一體，化成滋養森林的泥土。

站在原地靜靜看著這場來之不易的勝利，瑟蘭迪爾想要微笑下，卻發現根本揚不起疲憊的嘴角。和還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加裏安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裏發現了相同的傷痛，精靈王點點頭，看著精靈眼底逐漸醞釀出他再熟悉不過的純凈和溫柔，終於感覺心裏好受了點。

一場戰爭，無數場失去。

縱然最後黑暗被徹底消滅，但精靈所付出的代價和犧牲，早已遠遠超出勝利帶來的喜悅。

——但好在，他們還都活著。隨著時光流逝，所有傷口都將會被治愈，所有疼痛都能夠被撫平。

這麽想著，他也釋然舉起刀，帶領所有木精靈清剿起最後負隅頑抗的敵人來。

與此同時，在精靈王的示意下，愛洛斯帶領一隊戰地醫療官終於能夠脫離戰場，來到加裏安身邊為他包紮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低下頭看著躺在草地上皺眉的大總管，愛洛斯這麽關切問道。

“不太好。”

難得回答得很誠實。加裏安看著醫療官們小心翼翼擦掉他臉上沾染的血汙，細碎雨點輕輕落在他睫毛上，卻絲毫沒有浸濕他被大火蒸幹的心。

“我總感覺會出什麽事，愛洛斯。”

目光緊緊跟著不遠處指揮軍隊包圍殲滅殘餘敵人的精靈王。不知為何，心裏總有種詭異的危機感揮之不去，就好像有絲極濃的殺機纏繞在瑟蘭迪爾身上，一點一點，逐漸遮蔽他身上屬於艾爾達的星輝。加裏安有些氣悶地喘了喘，想要扯開領口系著的衣扣，手指卻顫抖了半天都沒有如願。

回頭看去，清楚知道大總管現下的目光落點在哪裏。愛洛斯伸手幫他解開衣領，卻對於加裏安的預感頗不以為然。

“您有點擔憂過度吧？”

協助醫療官把綁帶纏在精靈身上，副隊長這麽輕松開口：

“戰爭馬上就要結束了，半獸人大軍也在逐漸退去，這裏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威脅陛下了。”

“是嗎……”

垂下眼，任憑身邊精靈仔細給自己包紮傷口。大總閉目沈思片刻，在戰場磨練出的敏銳第六感不斷在風中延展，在天空隱隱的雷鳴聲中，仔細探究著每一寸經過的土地。

凜冽寒意從半空中傾落，混合著金屬相交的嘈雜。喧囂，卻也詭異的安靜。

此時此刻，山雨欲來風滿樓。

“不，不對，愛洛斯。”

嗅了嗅風中潮濕的水汽。察覺到那絲讓他忌憚不已的殺意不但沒有如幻影般消失，反而越來越濃，甚至連空氣中飄落的雨點也為之沈默。加裏安臉色一下變得極其難看，懷視一圈周圍似乎突然寂靜下來的叢林，也再也無法說服自己，這其實都是戰場上太過疲憊的錯覺。

“叫你的人回來，去檢查附近的灌木林。”

一把掀開醫療官蓋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大總管搖搖晃晃站起來，毫不猶豫往瑟蘭迪爾身邊走去：

“任何一點痕跡都不要放過。亞爾維斯現在還沒有回來報告，你也去西門那裏看看他們到底怎麽回事。”

“是！”

很少會看到大總管這麽凝重的表情，愛洛斯也不敢耽擱，匆匆轉身，打算去叫人清掃周圍的戰場了。

然而，就在他即將踏出第一步的剎那，不遠處叢林間突然有冷光一閃而逝。細微的破空聲在風中響起，瞬間就被淅淅瀝瀝的落雨掩蓋，卻依然清晰地烙印在了每個精靈耳邊。

“那是……！！！”

臉色瞬間大變。愛洛斯瞪大眼，拔腿就朝瑟蘭迪爾的方向沖去，連差點撞倒了旁邊的醫療官也顧不得……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精靈王現下所在，實在是離那片暗藏殺機的叢林太近了。

——只不過，就算愛洛斯反應如此迅捷，也還是有人比他更快。

當瑟蘭迪爾感覺到身後有殺意席卷而來時，再躲避已經來不及了。想要本能轉身，卻只隱約瞥見一縷銀色閃過，下一秒，他就被人緊緊從背後抱住，力度之大，甚至連久經沙場的精靈王都有一瞬間窒息，進而動彈不得。

而幾乎與此同時，他感覺到身後那人顫抖了下，尖銳的觸感輕輕抵在脊背上，刺骨的寒意透過衣衫傳來，一點一點，將他身體裏奔湧的熱血冷凍成冰。

‘轟隆隆——’

一道悶雷猛地在耳邊炸響，天邊閃起青黑色的雷光，映白整個灰暗蒼穹。3月最後一場大雨迎頭澆下，視野被道道細線分割，烏雲靜止，卻只是偶爾沒有規律地砸落到臉頰上。

“總管——！！！”

一刀了結從背後偷襲的半獸人，愛洛斯焦急看著大雨相擁的人影，聲嘶力竭喊著，似乎下一秒就會有眼淚止不住流下。

“加裏安……總管……”

怔怔看著地上被大雨暈開的艷麗，費倫手中長刀‘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濺起大片淺紅色的水花。

閉了閉眼，聲音顫抖得厲害。瑟蘭迪爾覆上身前一直死死抓著自己的雙手，一開口就是哽咽：

“你……”

“別看我，瑟蘭。”

有些支撐不住的把額頭抵在精靈王肩膀上，加裏安微微笑了笑。艷紅的血液一滴落順著嘴角流下，滴落在瑟蘭迪爾銀白的鎧甲上，烙印出再也抹不去的慘淡。

“別看我……這麽……糟糕的樣子……”

眼皮沈重得重逾千斤，曼督斯的鐘聲在耳邊響起，再也沒有遠去。加裏安漸漸合上眼，終於能夠肯定，這裏大概就是自己這一生的終點。

被雨水淋得通透。寒意順著胸口穿透心臟的長箭蔓延全身，每一次流淌，都帶來無法抵擋的疲倦。他最後貪婪汲取著瑟蘭迪爾身上甘甜的葡萄酒味道，僵硬的手指一點點松開，然後，慢慢地，慢慢滑落下去。

……或許，也不是沒有遺憾吧。

耳邊有誰的呼喚聲越來越遠，逐漸淹沒在空白的時光裏。加裏安漫無邊際這麽想著，映在瞳孔中的鉛灰色天空黯然失色。突然之間，他不知為何很想再看一眼烏雲之後湛藍的晴空，那般透明而純粹，就像誰那雙從來都讓他深陷其中的幹凈眼眸。

——但好在，我一生都遵守了一個同樣的承諾，從無背棄，這已經夠了。

肌膚上蜿蜒出和雨水截然相反的溫熱，卻在瞬間被寒風冷卻。朦朧中，他似乎看到海的盡頭，那片神福之地白色殿堂的模樣。面容快要在時光模糊的前任精靈王和他的侍衛站在臺階前，微微笑著，朝他伸出掌心。

大概也是笑了，加裏安輕輕伸出手，閉上眼，融入進那片純白無暇的虛無中。

怔怔看著懷中精靈的身體慢慢失卻溫度。瑟蘭迪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仿佛大火之後燃盡的殘像，眼中只剩死灰。

——他以為他終於擁有了，然而又再次失去。

從此這中土之上時光漫漫，歲月無止，已再沒有誰能並肩站在他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葉競歌扔了一顆地雷~

歸木扔了一顆地雷~

謝謝兩位親╭(╯3╰)╮

不想看他們最後在一起，喜歡BE的可以到這裏結束了。雖然感覺有點……強行be【跪

寫了這麽久我也有點累了，覺得鋪墊太長寫不出想要的張力……當然反正親們也不喜歡看虐(っ╥╯﹏╰╥c)，將就一下吧。我回頭就把總管從曼督斯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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